“缙之,你是同情我么?”林熠问他。
萧桓在他额头弹了一下,“当世第一大恶人,在下不敢同情。”
末了还是补了句,“非要说,也该是心疼。”
“本恶人的命还挺好的。”林熠觉得他温暖的指尖在掌心写的每一笔都留下灼热痕迹,手指收紧,捏了捏萧桓的手,他常开玩笑自称恶人,“临到了了,能有你待我如此,也不算白活一回。”
林熠是北方人,口音却天然带着点江南味道,在身边低语时便有些慵慵懒懒的,他看不见听不见,等同于世界里只有萧桓。
猗兰殿的日子平静无波,外面却暗涌一日未停,新皇登基不到半年,诸事还算顺遂,唯独未曾提过一次纳妃立后之事,宫中又人人皆知猗兰殿住着一位侯爷,不是旁人,正是曾经恶名昭著的不义侯。
门阀世家、新贵老臣,哪一个不是盯着后宫虚位,只等机会与皇上攀亲,整个氏族便能更上一层楼。
于是萧桓虽已为林熠和林家正名,但外头言论依旧对林熠不友好,浪头一天比一天掀得高,几乎指着林熠脊梁骨说他迷惑君上,僭越规矩,仗着自己救驾之功为所欲为。
萧桓当朝摔了折子下去:“仗着战功和救驾的功劳?这两件事你们哪个做到了的,再来说他也不迟!”
效力三代帝王的老丞相于立琛,拄着手杖颤颤巍巍跟到御书房,对萧桓叹气道:“陛下何苦呢?”
萧桓搁下笔,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目,他也自问,这是图什么?
曾经银甲横枪的男人舍命救了他,被他带回来,成了他的小狐狸,对他笑,每天等着他,依赖他,告诉他“我只有你了”。
脸颊瘦削隽秀,那样苍白脆弱。
侯爷?君臣?
萧桓忽而发觉,不知从何时开始,林熠成了他心中一根柔软的刺,想起来就会微微地疼,就像蚌贝纳入一粒陌生又独一无二的砂,在时间和疼痛中,化为心头一颗明珠。
就连他也尚不知,或许爱一个人,是从心疼开始的。
他自认是个无情的人,锦妃一生为情所困,丹霄宫长年清冷,寂悲带他云游四海,见天地,见众生,但寂悲也不能帮他窥见本心。
那么林熠呢,林熠就是他的本心么?
午后,林熠披着大氅在廊下坐着晒太阳。
外头混进来的一名侍从,趁林熠身边无人,佯作上前搀扶,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。
林熠没有唤人赶走这人,问道:“什么事?”
那侍从问,侯爷可知自己住在什么地方,每天探望侯爷的是谁。
庭中池水清波,微风拂面,林熠并没理会他的问题,淡淡道:“有话可以直说。”
侍从得了没趣,不再绕弯子,只告诉林熠,侯爷自可回瀛州烈钧侯府,荣华一世不在话下,何况那位也要娶妻了,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,还望侯爷不要自欺欺人。
林熠半晌未答,觉得好笑,争宠之事竟会落在自己身上,他要娶妻?与我何干,什么叫做自欺欺人?
可心里偏偏有些发堵,这是怎么了。
侍从看不透林熠,以为他在斟酌,又或者并不在意。
“你混到我身边来,就不怕被抓?”林熠依旧不予置评,道,“可知我住在这里许久,从未有人同我讲过甚么风言风语,我猜外面骂我的人还是多数,但一句话也没传到我跟前过,想必那位一直派人守着。”
林熠转向侍从,准确无误,仿佛他的眼睛完好,那条遮目锦带也并不存在一般,身上气势令人不敢轻妄:“若他知道你来,你主子打的主意还能作数么。”
那侍从浑身一颤,退开一步,惊觉林熠并非是萧桓养在身边的什么玩物,而是一度令柔然铁骑闻声而逃的烈钧侯。
林熠没说什么,只摆摆手,放他走了,暖阳炽热,他指尖却有些抖。
萧桓这日傍晚才去猗兰殿,手把手陪林熠练字、作画,勾皴点染间,能帮林熠“看”到庭中海棠,山中杜鹃。
“今天画点别的,好不好?”林熠习以为常地半靠着萧桓,摩挲案上铺陈开的生纸。
他身上酒气略重,萧桓掂了掂桌角的酒坛,应笑我已经见了底,便知宫人没及时看住林熠,让他喝多了。
萧桓问他想画什么,林熠道:“画我罢。看不见,但能凭感觉,知道你心里的我是什么样了。”
萧桓想了想,握着林熠的手执笔,方寸雪白间落墨,绸袍轻缀,乌发随散,清瘦英俊的侧脸,安静笔挺的坐姿,以及眼前蒙着的锦带。
林熠静了片刻,在他臂弯环绕内转身,问道:“我……想知道你长相。”
萧桓牵起他的手,让他一点一点触摸自己的脸,从眉到鼻梁,从颧骨到唇,无比仔细。
林熠敏锐地在他眼尾停留了一下:“这里有颗痣?”
萧桓点点头,林熠弯眼笑道:“想来是很好看的。”
林熠瘦削苍白的脸近在眼前,黑色锦带遮蔽双目,系入鬓间,笑容俊朗。
“你每天陪我……不耽误事么?”林熠问。
萧桓有些奇怪,问他怎么忽然又这样想。
“没什么。”林熠笑笑道,又抚了抚萧桓眼尾的小痣。
君臣?
萧桓看着他,再次问自己。
他与林熠未有一日真正做过君臣,也从没把林熠当做过臣子。
从第一天相遇,对他而言这个人就只是林熠。
林熠要放下手时,萧桓握住他的腕,低头在他指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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