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傅魅淡定了一些,又问道:“这是三危了?”敖欢便道:“还不算。咱们这是在苍原上,不算是三危,也不算是虞国。所以咱还是低调些行事,你也别在外叫我什么王子的。我也不叫您舍人了。”傅魅淡笑道:“我原本就当不起这一声舍人。您叫我名字就很是我荣幸了。”这说话圆滑、低眉顺眼的傅魅,对于敖欢来说颇为新鲜,可敖欢转念一想,便记得大家说过傅魅原是贱奴,原本就当是这个驯服圆滑的样子,只是被金迦蓝宠坏了才生出那样的骄傲。
敖欢想了想,却问道:“你有见到常自碧吗?”傅魅愣了愣,心里转过几个念头,最终还是决定据实相告:“他跑了。”敖欢愣了愣,却笑道:“他丢下你跑了?”傅魅对这个表达感到奇怪:“我与他原本就是泛泛之交,也谈不上丢下不丢下的。说起来还是我不好,是我不愿意听他劝告,还……还对他不太客气了。下回若能得见,我定要跟他赔罪。”敖欢莫名感到轻松,笑道:“没事儿,他也跑不到哪儿去,终究还是能遇见的。”傅魅点了点头,道:“想必他要回去中原也难,许是还得来苍原。”
危邑往三危的关口外就是一片茫茫的苍原。这苍原说不得是三危的,也说不上是虞族的,名义上倒还是属于天子的王土,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”的“王土”,就像虞王和三危大王都属于“王臣”,“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”的“王臣”。但这个王臣驯服与否都要另算了。
苍原上有许多游牧者,还有商人,主要是走私贩子,当然也不乏逍遥法外的响马强盗。到底是个没人管的地方,什么都可能发生,什么都可以发生。敖欢倒也想走安全的官道,但现在这个情势,官道反而不安全。他带着一队j-i,ng兵走,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响马打他的主意。
再说,如果走官道的话,他是不太可能遇得上柳祁。
傅魅也察觉到了异样——敖欢嘴上说着要小心行事,那么赶紧回三危才是万全之策,可敖欢却慢吞吞的,嘴上说是为了傅魅养伤好,但傅魅却隐隐觉得敖欢是在等待,等待一个人。
柳祁便以流浪汉的身份在这城里溜达溜达,寻找机会。流浪汉有他的好处,没有人会仔细看他,看见他也只会厌恶地走开。而他呢,算是当过兵、当过将、当过贵公子,还是头一回当流浪汉,这体验新鲜又刺激。毕竟他向来是一个很有气质的人。而气质其实通常和你读过多少书没关系,很多读书人因为长期伏案而驼背缩肩,看着很没气质,也许多不通诗书的闺阁女子因为学得仪态,举手投足都气质出众。这种气质很累,需要挺直脊椎、昂起颈项,目不斜视,连拿个东西、点一个头都在预计的方寸之中,方可显得优雅大方。柳祁一向如此优雅。
现在却不同了,柳祁嘴里叼着一根竹签,竖起腿坐在满是烟尘的路边,要笑不笑的,歪着脖子斜视着过路人,非常的没有仪态。可不知咋的,柳祁就觉得很爽。
有个小少年跑着来,兜里放着五个铜钱,打算上交给柳祁——没错,柳祁才当了两天地痞,就已经开始收小弟了。柳祁完全看不上这个几个铜钱,但作为大佬还是得笑纳小弟的孝敬,于是他捡起了小少年兜里的五个铜板,收进自己的钱囊里。那小少年蹲在阶下,仰望着大佬,眼神里都是细碎的光芒,屁股后头好像有尾巴在摇摆,一脸期待表扬的样子。柳祁不知咋的,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期待那没良心老爹表扬的样子,一个不防露出了笑容。小少年见大佬笑了,自己笑得更开了,露出和灰蒙蒙脸庞不大相称的白牙。这白牙却让柳祁忽然记起敖欢来,这让柳祁很不是滋味。那柳祁撇过头去,从钱囊里拿出七个铜板,放到小少年兜里,说道:“干得不错,赏你的,拿去买糖吧。”小少年听见柳祁的赞赏,绽放出极灿烂的笑容。柳祁一阵愕然,却说:“你叫什么来着?”小少年呵呵笑了:“我叫小破烂。”柳祁努努嘴,说:“什么狗屁名字!”现在为了融入集体,柳祁满嘴都已经是不干不净的了。可他咬字却仍那样清晰、吐气又是那样柔软,这样温和又标准的骂脏话,听在旁人耳里也是很风趣的。小破烂呵呵笑了:“我原来就叫狗屁,可那边也有一个叫狗屁的,我又打他不过,只好改名了。”柳祁愕然:“你们为了一个‘狗屁’名字打架吗?”小破烂笑道:“没打起来,我不是知道我打他不过吗!”那小破烂此时的笑容,又可爱,却又很叫人心酸。柳祁不自觉地摸了摸小破烂乱蓬蓬的发顶,那小破烂也是一怔,鼻头有些发酸,却又立即忍住,仍是傻乎乎的笑着。
小破烂又忍不住靠近了柳祁一些,满脸笑容地说:“大哥来了就好了,他们都不敢再打我了。也没有再抢我讨来的钱了。”小破烂说着这话的时候,满脸的幸福。柳祁有些怔忡,他会选择收小破烂做小弟,也是因为他看出来小破烂是食物链底层,被人排挤的那一个小朋友。柳祁收他做小弟,就是知道他这是雪中送炭,小破烂会对他感激万分、肝脑涂地。
这都在柳祁的算计之中。
柳祁心想:“自己真不是个东西。”不过他一早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。
柳祁淡淡说道:“你力气比不过人,还不知道用巧劲吗?”小破烂呆呆地看着柳祁,柳祁一笑,说:“大哥会教你的。”小破烂看着柳祁,眼睛里似掉进了星星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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