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予涵听到这里心里七上八下,大明这话里话外左一口程老板右一口程老板,而他对面的朱大哥,听到现在都不晓得这程老板就是他未来老岳父,真是急煞人。他咽了口青菜,故作轻松讲:“哥,那程老板的儿子你见过的。”
“谁啊?”朱进边吃边问。
“就是你说的那个,咳咳。”丁予涵干咳一声,低下头,“店里有史以来最好看的客人,那个男孩子。”
“啥?!咳咳咳咳……”他一口菜没噎死,“啥?”
毛大明好奇了:“程老板儿子?程祝诺啊?他也在饭店里一起吃饭呀。”
“啊?”朱进脸由红转绿,由绿转白,憋得脖子粗了一大圈。
“他早上不是还来找楼上小册佬的嘛,喊你开门你又不开。”毛大明白他一眼。
朱进可以说是心里千百只蚂蚁在钻,在咬,又是麻又是痛,真叫他坐立难安,浑身发抖。“他……他?他……”他两张嘴唇皮打架,心想老天爷怎么如此作弄人,自己每天偷偷摸摸心心念念的人竟然就住在弄堂里,所有人还都晓得他,唯独自己这个蠢极的!“他还在饭店里吗?”
“在啊。”毛大明看他那副神经病样子,觉得他喝酒喝发颠了。
朱进二话不说拿起外套就跑。他急不可耐冲下楼,推开底楼木门,拔腿在狭窄的弄堂里飞奔起来,朝着饭店的方向奔跑。程祝诺……程祝诺……原来他叫这个名字。真好听,嘻嘻。就晓得他住在这附近。朱进越跑越快,越跑笑意越浓,宛如不知疲惫的伊卡洛斯,身后一双蜡做的翅膀飞得越来越高。他现在,此刻,就想偷偷见一眼程祝诺。在饭店外偷看他一眼!
饭店暖黄的灯光通向漆黑马路,像一座寂寞的独木桥。朱进在那头,小心翼翼,一点点挪动着步子走向他心里最羞愧的情爱念头。透过窗户,饭馆里确实只有那一桌客人,几个穿着讲究的老板谈笑风生,春光满面,朱进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程祝诺。他站在外面痴痴等了有三五分钟,哪有半个人?
心跳渐渐平复,想,算了。夜里风大,朱进掖了掖外套,转身准备回去。
回身立刻在暗夜里碰到一个人影,冷冷清清的,面带疑惑地看着自己。半晌,伊开口讲:“借过。”
第二章
我的自卑在装腔作势的遣词造句上体现得淋漓尽致,关于这点我其实早已心知肚明。面对那些富有的老板时——你看,我又避免使用“有钱”这类通俗词汇,而“富有”却也不怎么高明——我可以像朱进那样镇定,但面对书香门第的少爷小姐们,我往往会羞怯地沉默,又对他们怀抱着无限的向往,正如我面对方小姐这般。
“程祝诺是怎么把朱进那个大老粗调教成这副样子的?”方小姐笑嘻嘻问我。我不响,只是佯装观察橱窗里的展示品。她只得一个人继续絮絮叨叨:“哎,再往前走那个学校是我大伯设计的。那时候他为了这个险些吃官司。”“你讲过了。”“是伐?”方小姐又嬉皮笑脸过来拉我,对我讲,“我们去吃咖啡,好伐?”末了她又补充了句“不要跟我讲咖啡也吃过了呀。”
“吃的,吃的。”
我带着方小姐去了附近的咖啡馆。她袅袅婷婷,轻巧坐进真皮沙发,举手投足如绽放的玫瑰一般带着他们那个圈子独有的气质。由于我并没有想和她谈朋友的意思,所以点咖啡吃糕点的时候,她谈男人,我谈女人,她不停打听着朱进,我同她讲另一位方小姐,说来说去,无非还是些过去的人和事。过去的人和事经不起追问,好似绵长而深远的云,更擅长玩味自己特有的孤独。方小姐询问朱进和程祝诺的感情。我讲:“跨越阶级的恋爱总是特别甜的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
“程祝诺那时候在酝酿一场伟大的革命,他和朱进的感情是这场革命的副作用。”
方小姐简直要生气了:“你这么讲,我更不明白了呀!可不可以不要讲革命和阶级,谈谈风花雪月的事体?”
“阶级斗争是爱情里最关键最风花雪月的一部分呀。”
“好了好了,我不要跟你讲了,我自己去问他。”
“阿平冤枉的。”
“冤枉个屁。”
我笑嘻嘻给方小姐切小蛋糕,跟她讲:“换个人说说好伐?还有个兄弟你没见过,那个兄弟的女朋友也是一位方小姐。”
“风花雪月么?”
“风花雪月的。”我摸着良心,非常认真,开始跟她讲毛大明的故事。
毛大明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本地人,从小由外婆带大。由于外婆只会讲苏北话,毛大明这辈子都只能讲洋泾浜味道的家乡话,过不地道的本地生活。然而他初中毕业后就当了混混,混迹中心城区的大小街头,又可以说对这座城了如指掌,宛如了解自己身体的血脉。这样错位的生活将他捉弄得如同淋了暴雨的野猫,又难堪,又坦然。
每个礼拜五的下午毛大明必定要拜访一下外婆。提到外婆,他脑海中最先响起的就是老太婆骂人的声音:浪你妈个小婊孙,把你屌子打个蝴蝶结!其次就是他跟外婆打桥牌,外婆一拿到坏牌就赖,一会儿说,出三个方块三个红桃,一会儿说,三五七九顺子,自创规则,经常把毛大明打个措手不及。外婆心情好的时候打牌,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他,一耳光上去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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