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琳来自大海的另一端,曾经是天津医学院的高才生。香港回归那一年,她
飘洋过海来到南加州大学,用了四年的时间拿到了生化博士。毕业那年正赶上九
一一事件,由于艾琳的博士论文涉及到炭疽菌,她幸运地进入了一家生化制药公
司,在总部研发中心做科研。艾琳的学问做得不差,但并不是书呆子。她很快就
熟悉了美国的企业文化,并且相当现实地领悟到,做技术是没有多少出路的,要
想往上爬,必须走管理这架梯子。借着一个特殊的机会,艾琳说服了顶头上司,
也就是研发中心主管,由公司出资供她去斯坦福,读在职工商行政管理硕士。当
时的主管名叫皮埃尔,五十多岁,欧洲移民,是个老派的技术官僚,一直很欣赏
和支持艾琳。艾琳的选择没有错,两年后她就当上了项目主管,坐进了单独的办
公室,而和她前后脚进来的老博士们,还在小方格里苦熬。再后来,皮埃尔升为
高级技术副总裁,艾琳便接替了上司,爬上了研发中心主管的位置。很多同事对
此颇有微词,认为艾琳爬得太快,但又无能为力,谁让人家靠山硬,跟对了人呢?
当,当,当!
墙上的老式挂钟敲了整整十下。
艾琳慢慢地收回目光,海浪,沙滩,棕榈,民居,最后,停在街对面的一座
灰色的建筑上。这是幢五层的写字楼,艾琳对它再熟悉不过了,因为她在那里整
整度过了十三个春秋。地下室,是大型设备和蓝领工人休息处;一楼,是大会议
厅,普通实验室,和技术员办公处;二楼,是小会议室,精密实验室,和普通研
究员办公处,三楼,是高精密实验室和高级研究员办公处;四楼,是总部普通行
政人员和研发中心主管;顶楼,当然属于总部高级行政主管。记得刚进公司的时
候,艾琳听到很多研发人员发牢骚,说研发和行政根本就不应该放在一起。对于
普通行政人员的楼层在科研人员之上,他们更是一百个不满意。艾琳没有加入牢
骚满腹的行列,她只是不停地努力,不断地调整,从二楼爬上三楼,又从三楼爬
上四楼。正当她向顶楼发起冲刺的时候,金融危机爆发了,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戛
然而止。
哗,哗,哗!
身后传来阵阵流水的声音,显然是有人在卫生间里淋浴。这水流声打断了艾
琳的思绪,她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。
艾琳手下曾经有过三百多号人,金融危机以后,业绩越来越差,团队也越来
越小,现在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。更糟糕的是,去年新换了执行总裁,一个刚愎
自用的老女人,名叫梅根。她上任后的件事,就是取消了女性员工的特殊福
利,比如三个月的额外产假,然后,大幅消减研发经费,改为收买小公司现成的
技术和配方,理由是研发新药投资过多,风险太大。这第二个决策遭到了许多人,
包括技术出身的元老们的强烈反对。更年期中的梅根恼羞成怒,毫不犹豫地使出
杀手锏:调整班子,结构重组,把元老们一一挤走,换上听话的自己人。这些变
故对于许多人来说,是个难得的重新洗牌的机会,但对于艾琳却绝对利空,因为
皮埃尔也卷入纠纷,被迫提前退休了。艾琳常常感到困惑,美国号称民主社会,
怎幺企业里却是绝对的独裁?靠山虽然倒了,天还不至于一下子塌下来。一年来,
艾琳一面更新简历,准备退路,一面积极活动,寻找新的依靠。俗话说,墙倒众
人推,破鼓万民捶。艾琳的自救行动并不顺利,最近甚至传出风声,上面要进一
步消减研发经费,可能会把研发中心降格为技术中心。这可是釜底抽薪的狠招儿,
关系到几十号人,包括艾琳本人和她丈夫,手中颤颤巍巍的饭碗。艾琳不敢轻视,
她使出浑身解术,八方走动,四处游说,终于搭上了新兴势力,也就是她曾经不
屑一顾的印度帮。
艾琳在南加州大学的导师名气很大,课题多,经费足,手下干活的人自然也
多。艾琳的课题组特别大,硕士生博士生博士后一共有十个人,其中两个,被称
为怪叔叔,同学们常常在背后念叨。那两个所谓的怪叔叔,一个中国人一个印度
人。中国叔叔其实年龄不大,是科大少年班出来的,功底扎实,学问做得呱呱叫,
可就是找不到工作,只好一期期地做博士后。同学们都说,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,
人太清高,又有点儿迂腐,不愿意放下身段,主动去适应社会。比如说,他姓齐,
名孝贤,很有内涵的名字,问题是外国人根本发不出这些音。别的中国同学,都
入乡随俗地改称张约翰李汤姆,求职面试什幺的方便,可齐博士偏要独善其身,
还说什幺姓名受之父母,焉能擅改。那个印度叔叔名叫拉贾,年龄也不大,和齐
博士截然相反。他是印度理工学院的本科,没有任何学术功底,实验做得一团糟,
一个博士读了七年,最后还是借用齐博士的一些数据,才勉强通过了答辩。要是
中国学生这个样子,早就被老板开除了,可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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