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都站住。”他说。
两人老大的不情愿,站住了。一对光膀子。四只蛮横地眼睛,活活是两个小型造反好汉。大时代把这个家狂卷了进去。
“站好。”
都不动。
“会站好不会?!”张俭吼。
小环从厨房出来,看爷仨一大清早找什么不自在。多鹤还睡在楼顶上没醒。她每天晚上领回地字头太多,干累了,早上醒不了。从楼她的帐子重新掖了掖,防地是早出动的苍蝇。
两人把肋巴骨向前推动一下。
“为什么打架?”张俭嚼着很脆地腌黄瓜开审。
父亲的话像是让墙听去了,一点回音反应都没有。
小环插足了。她一边用手巾擦着大孩脸上的血迹。一边说:“大孩,是不是你的革命观点和二孩发生分歧了?”如今小环用来揶揄打趣的,全是白纸上写出来的黑字,“咋不他姥姥的辩论辩论,让咱听听也进步进步?”她嘻哈如常,毛巾被大孩的手一下抡开了。
张俭地手抡过来,给了大孩一耳光。
“你在外头当造反司令,你回来当一个我看看!”
大孩怒得肋巴骨更送得远。肋巴下面的上腹部形成一个可怕的深谷。
“二孩,你给我说,你俩为啥打?”父亲问。
二孩也坚决做哑巴。
张俭对眼前的两个打算做烈士的男孩狞笑一下:“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两人毕竟不老练,都看他一眼。这回张俭几乎可以确定他的猜想。刚才两个男孩看他的眼光有所不同,二孩纯属好奇。大孩却心虚恐惧。他是根据两人都不告状猜到了一半。两人都不告状十有是大孩闯的祸。大孩闯祸二孩很少告状。反过来就不同,二孩在学校种种劣迹大孩都会如实告诉父母。二孩地劣迹确实也太多,通过大孩了解是必须的。
那么大孩深更半夜究竟闯了什么祸?张俭很爱吃多鹤的腌渍黄瓜,嘴里咕吱咕吱地嚼着。暗暗分析小哥儿俩的案情。
“二孩,你要不说话,你今天哪儿也别去。”
二孩权衡了一下,两眼混乱无比:外头的大时代等着他呢,他在这里为大孩坐牢。
“你问我哥。”
“他没脸说。”张俭说。
两人全都大瞪着眼——父亲有神探才能。大孩地脸白了又红、红了又白,额上的一块旧时伤疤,自得像块骨头。
“你说,二孩!你爸给你撑腰!”小环把两个男孩的早饭端出来。
大孩精神已经垮了。挺出老远的肋巴骨收了回去,眼睛看着木拖板上地橡皮带子。
“爸,你还是让我哥他自个儿说吧。”
“那你别吃饭。我的饭不给包庇坏分子的人吃。”小环笑嘻嘻地说。
“不吃就不吃。”二孩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发糕。
张俭不能和他俩继续磨牙,起来穿工作服、穿鞋子,挥手让两个儿子“都滚”!二孩却不马上“滚”,木拖鞋立正成稍息,稍息成立正,“爸……”
张俭从鞋带上抬起眼。
“你别让我小姨上楼顶上睡觉去了。”二孩说。
张俭听见厕所里大孩刷牙的声音停止了。
“为啥?”他问儿子。一个大谜底就要被揭开。
“楼上……有流氓。”二孩说。
张俭心突然跳得厉害。就像自己有什么丑陋的谜底一点点正被揭起。
“谁是流氓?”小环问。也不瞎打哈哈了。
“反正叫我小姨就在家睡。”二孩说。
张俭一直听着厕所里的寂静。
“他咋流氓了?”小环站起来,饭碗搁在桌上。
二孩皱眉皱鼻梁。为小环逼他讲如此不堪的事而愤怒,两颊红得发紫。
“他掀开我小姨地蚊帐……还掀我小姨的衣裳!”
张俭一阵恶心,刚才吃过多的腌黄瓜,这会儿遭罪了,酸黄瓜和那丑恶的景象一块儿翻上来,堵在他嗓子眼。美味的酸黄瓜变了味儿,搅和在丑恶景象里直冲他的口腔。他奔进厨房,两手撑在水池的水泥边沿上,吐了起来。丑恶景象带着刺鼻的异味,一股一股地倾泻——个男孩在月光下成了细细地黑影,这黑影潜行到一个床板边上,揭开蚊帐,看见一具白嫩地女体,汗衫被睡眠卷了上去……黑影子还嫌卷得不够,轻轻伸手,把那旧得快溶化的薄汗衫一点点往上掀,看见两个嫩白、圆圆地东西……还不罢休,未成年的手朝那白嫩、圆圆的一对东西伸过去。
如此臭烘烘的丑恶景象是无法呕吐干净的,它在他的胃肠里开始了腐蚀。他的一双胳膊肘不知怎样已架在池沿上,头从耸得高高的两个肩头之间耷拉出来,大口喘息。他感到那丑恶景象已经驻在他的内脏深处,渐渐腐蚀出一片丑恶的伤痕,接着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。
他真想揪着那个不肖的东西,告诉他,那两个嫩白圆圆的东西是他来到人间的第一份口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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