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蓝知道他这是在故意贬低自己,避免她想起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。他想告诉她,她与他之间,在人格上是完全平等的。至于际遇,他们各自被命运拨弄,她和他比谁又比谁好多少呢?她的心又暖又痛,抱住他的膝头痛哭。他的手掌温柔地覆盖在她的后脑勺上,柔软而炽热。
那年,她十七岁。那个时候,江淮的话不多,可待她却是暖暖的。她觉得出那份暖,和后来的疏远冷淡迥然不同。当然,除了她到江家的头一年,他对她极为排斥,后来的他对她从来谈不上有什么不好。只是,也许是突然、也许是慢慢地,他离她又远了。他依然和她说话,却不再谈心。
三轮车沿着秋盆河缓缓前行,停在了一户越南传统式样的庭院前。店招牌是中文的两个颜体字:“垂云”。明蓝下车后付了车资,便往里走。
看得出这房子的第一进被装修成一间茶室。纯木结构的建筑,雕花的飞檐向上微翘,颇有几分古意。看得出来,这不像是今人刻意仿古的建筑,倒确是有些年头的老房子了。三面开窗,通风敞亮,其中一边的飞檐下竖着几根廊柱,长廊里也和屋内一样摆上了桌椅。空气中既有茶香、也有咖啡香,混在一起竟也极为融洽。这也不奇怪,如同越南的城市街头常见的法式殖民风格的建筑,也常与当地人自建的窄窄瘦瘦的楼房相邻比肩,非但不觉得杂乱无章,反而别有一番韵味。
要不是有江淮交待的事在身,她还真想悠悠然地在这里喝上一杯滴漏咖啡再走。这些年,她一个人外出闲逛的时间极少。不止是因为江淮需要她的照料,潜意识里,她也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惩罚自己。她让自己不得闲空,不允许自己有过多可自由支配的时间。她把生活的重心,几乎全部放在江淮的身上。要不是这几年,江淮身边有了时薇,她的存在对他有时反而成了一种打扰,她几乎是与他形影不离的。
她没有坐下来,而是直接把信封拿给一个服务生看,用英语问她她要找的人是否住在这里。服务生的英语还不错,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,告诉她“先生出去了”。
明蓝问她,先生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?对方答:晚饭前通常会回来的。又说可以帮她转交信封。明蓝想也没想便婉言谢绝了她,江淮的原话是要她亲自把帖子送到,她就只能亲手把东西交到对方手上。
——她不需要知道这帖子的收件人有多重要,也不需要问江淮为什么要她这样郑重其事地亲自送帖,她只要把事情办好就是了。
就在明蓝犹豫到底是在这家店里点杯咖啡坐一会等那个人,还是出去走一走晚点再过来的时候,那个服务生主动告诉她,先生其实就在河对面的一间铺子里。过了桥走两步就到了。如果她急着去,她可以在门口指给她看。到了那家店,随便问个店里的人,就说是找“庆”的,都知道是谁。
明蓝不甚感激。按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,她上了一座小桥。正赶上学生放学,不止各种肤色的游客人头攒动,更有好些当地学生的小摩托和自行车同时过桥。并不宽阔的桥面上熙熙攘攘,好不热闹。
到了河对岸,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家店的招牌。看样子是一个裁缝铺,五颜六色各种质地的布匹码得整整齐齐,门口的塑料模特身上套着两件奥黛样衣。店铺里有一个店员在帮客人拿着皮尺量尺寸,一边量,一边给坐着的另一个店员报数字。
明蓝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做生意,便在一旁候着,想等客人走了再问。既来了,她就在店里随意地转转,看看各种料子。她自然没有闲情逸致为自己定制什么越南国服,只是忽然想起曾听人说越南的棉布不错,轻薄细腻,正适合炎热的气候穿。而且会安的裁缝是出名的,倒不妨在这店里挑块步,给江淮做套睡衣,让他穿得更舒服些。
江淮喜欢纯色的料子。明蓝便跳过那些有印花的款,单在纯色的面料中选。灰色的太老气、白色的太素净、黑色看着闷热、挑来看去,还是蓝色系的好。明蓝的手指在一款薄棉布上停留,那款布的颜色像是清晨刚刚泛蓝的天空。
一抬头,明蓝发现先前在店里量尺寸的客人已经走了。店员笑盈盈地走过来,用带些软糯口音的英语问她有什么需要。她询了价,又问店里除了奥黛是否也做男式睡衣,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她把江淮的大致尺寸报给了店员,吩咐她做得略宽松些。她想,反正是睡衣,也不用太合身,舒服才是顶要紧的。
登记送货地址的时候,铺子尽头一个布帘掀了起来。明蓝起先也没特别留意,直到这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,她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那个人,穿着白色带暗细条纹的短袖衬衣,下面是一条炭灰色的长裤,右手拿着一根短棒。掀开帘子的那一刻,那根短棒伸展开来,一头轻轻触到了地板上。
——那是一支盲杖。
第3章似曾识
那个人有着好看的眉眼——尽管他的眼睛因为失明而缺乏焦距,眉头也轻蹙着,脸上带着一点茫然和谨慎的神情,他依旧是个清秀俊朗的年轻男人。不知道为什么,明蓝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。
直到店员告诉她,后天会把做好的衣服送达。她晃过神来,微笑接过店员递给自己的存根单。想起来这家店最初的目的,她用英语问道:“庆先生是不是在这里?”
“knh?”店员一愣,指着大门外远处的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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