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朝生得了好处就没多问,乐滋滋地把面吃了。他全身上下就一张百元大钞,还是平时关照他的狱警给的,这钱有更关键的用处,不能乱花,一想到还得赶去某个地方,大口大口地把面汤喝了j-i,ng光。
沿着记忆中的位置,穿过好几条街,劣质的空气使他嘴唇发干,宋朝生看了眼卖矿泉水的小贩,用舌头滋了滋干裂的嘴唇,终于停在一排手机专卖店前。
宋朝生揉了揉眼睛,无措地原地绕了圈,扯了路人问:“这里的汽车站呢?”
“这哪儿有汽车站,早十年就搬了,”路人睨他一眼:“沿着路直走,看到一排白色的仿古建筑,斜对面就是了。”
宋朝生又一路小跑,在雾霾中疲乏地拖着双腿,新汽车站是一栋蘑菇状的建筑,不中不洋,怪异得很,顶头挂着朱红大字——林城长途客运站。
“汽车站就汽车站,叫什么客运站,净装逼。”宋朝生忿忿骂了声。
进了站,他又懵了。排成长龙的队伍围着几台冷冰冰的机器,手指在屏幕上戳几下,身份证一靠,票就出来了。现在的宋朝生,像个被丢进文明社会的猴子,看什么都咋舌。他暗中瞅了半天,才有模有样地跟在队伍后面,好不容易轮到他,却认不得字,在屏幕瞎戳一通,后面的人急了,骂他个龟儿子。
好在有服务员帮他解围。
“要蛮城要35?!”宋朝生惊叫了一声,暗自庆幸没乱花钱,差点买不起这车票。
蛮城他只去过两次,那时车票只要十块钱。宋朝生默背着某个地址,一路问一路找,嘴唇干裂了好几回,终于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。他抿了抿嘴,深吸了一口气。
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,宋朝生眼睛亮了,迸出光,又很快僵住,女人鼻梁、眉骨都和他要找的人相似,但两人神韵差太远了。他要找的人,是悬崖上的火红罂粟,看一眼就痴迷。
宋朝生佝偻着腰:“马巧玲在吗?”
女人倚着墙:“你是?”
他是……朋友?不是,他对她怎么能说是朋友,朋友这种寡淡又俗烂的词,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万分之一。爱人?是的吧,是爱,是爱她的人,对,是爱人。
宋朝生内心翻涌,像熔浆滚烫,女人等了半天,见他没吭声,直接说——
“死了十年了。”
宋朝生猛地睁大眼,呼吸骤然停了几秒。
马巧玲确实死在十年前,蛮城有一半的人都知道。
马巧玲生前是个风云人物,人长得漂亮,一双丹凤眼风情万种,谈笑时嫣然百媚,还是蛮城最有名的媒婆,有钱又风光。入了狱名声一落千丈,为了早点“出来”,马巧玲花光了积蓄,出狱后却跌了神坛。街坊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损y-in德,干得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,还给她取了个“鬼媒婆”的名头。那些成婚的男女们成天找她闹,男人拖着‘不吉利’的媳妇找他退钱,女人哭着说触霉头才嫁了不中用的男人,马巧玲成了过街老鼠。
一年后,马巧玲冷清清地嫁了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,可肚子一直没动静,人们都说她y-in事做太多遭了报应。
“没过多久,他男人嫖妓染了病,她就疯了。我不知道她到底疯没疯,反正就没听她说过话。”
y-in沉沉的,活像那些被她卖掉的尸体。
“后来……”女人打了个嗝,宋朝生的胸口随着这咯噔一声,箍紧了。
“就死了,不知道她怎么一个人从城里跑到石壕村……”
“跳到沟里被刺给刺死了。”
民警出警,好多村民说‘看着那个女人跳下去,拦都没拦住’。一袭红裙,宛如坠入蛛网的凤蝶。
马巧玲的死没能赚来怜悯和眼泪,有人说她被经手的尸体索了命,也有人说她被阎王拖去了地狱,蛮城的三姑六婆嗑着瓜子,把马巧玲的故事当开胃菜嗑了千百回。
“不管她生前做了什么,都去了十年了,给她一个安宁吧。”女人以为来者不善,好生劝道。
宋朝生急红了眼:“不是,不是的……”
他要怎么说,他只是想来看看她,他什么脏活累活抢着干、拼命减刑就是为了来看她。看她过得好不好,看她的男人有没有把她捧在手心,看她的孩子是不是像她一样可爱,看她一眼就甘愿。
女人仔细瞅了瞅,竟瞅出了男人眼里的真情,叹气:“就葬在城西的后山,向北的一棵老槐树下,你要是她朋友,就去看看呗。”
‘朋友’两个字咬得很轻,仿佛不确定马巧玲到底有没有朋友。连死了都只换来一句活该的人,哪儿能有朋友呢?
后山没有名字,因为在城市的背面才被叫做后山,山上荒无人烟,枯黄的蒿草长得比人高。老槐树是一棵垂死的树,悬根露爪,或者已经死了。
宋朝生跪在坟前,坟是孤坟,泥土干枯皲裂,被蒿草掩埋着,或许担心遭人唾弃,墓碑上没有名字,只简单写着“马氏之墓”,立碑人是妹妹马巧芳,宋朝生猜想是刚刚的女人。
马巧玲怎么会死了呢……
怎么会呢?不可能呀……
宋朝生脑袋滋滋裂开,像被人用大锤捶打他的头骨,咚!咚!咚!
太阳是永恒的,月亮是永恒的,土地是永恒的,天空是永恒的,光和电、水和风,所有赖以生存的东西都是永恒的,怎么偏偏马巧玲就死了呢?他赖以生存的东西,怎么就没有了呢?
晨曦初照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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