哥甩了甩头,按着太阳穴软软地退后了几步,身子沿着墙壁颓然滑下,接着说下去,“清姿的脚被锁在踏板上,无法跳入河中脱身。船离岸好近又好远,我跳入河中怎么游也游不到,眼睁睁地看着清姿被大火烧死,却束手无策……烟焰蔽天,我的眼睛很疼很疼……女子的尸体沉江无算,我分不清哪一个是清姿……”
母亲惊愕的神色中添了几分迷茫,显然不知哥哥口中的清姿姐姐,只看着兀自讲述着的不识哥哥,湿了眼眶。
“我大明朝回不去了……”不识哥哥眼神空洞,两行红泪蜿蜒而下,“积垢累年,千疮百孔,早就回不去了。”
当年祖父在云南去世,仲芳叔父在武陵道中与扶棺而下的父亲相遇,捶胸痛悼,泪尽而陨血,几乎要盲了双目。不识哥哥今日却是与仲芳叔父情形相同。
“哥哥!”我用手绢拭着不识哥哥的脸,惊叫中是哀求的语气,“哥哥,妹妹求你,不要流泪……哥哥。”
不识哥哥像是没有听到我说话,血泪不停落在我手心,越来越浓。
失魂落魄的母亲侧首向门外喊叫,“阿妤!快去找医师来!快一点儿!”
医师说要不识哥哥注意调节情绪,尽量不要流泪,就不会有大碍。
所幸。
自此以后,不识哥哥每日都要在祠堂内跪上三个时辰,以赎心中的罪过。
听到不识哥哥回来的消息,与仲驭叔父率领义军支援附近各县的父亲,抛下仲驭叔父回到了家中。
父亲气势汹汹进了祠堂,不由人分说,将不识哥哥一脚揣倒在地。
“儿子默为县令,因付之梓,使其遍告同事地方官员。”父亲泪水纵横满面,“我的儿子做了什么?不过是形式化地刊印了一本本一模一样的书。字再大,行再疏,开本再阔大,纸墨再精良,装潢再精美,有何用!纨绔子弟,玉卮无当,再会吟诗作赋,再会操琴作画,再会疏道筑渠,又有何用!”
不识哥哥倒坐在地,泪水如雨下。
“你可有读过!你看看这本书,这是为父对你的期望。”父亲翻开书册,撕下一页,丢到不识哥哥面前,“这序言,竟是一语成谶,是我儿子行径的准确预言与真实写照。”
纸页刚好打在了不识哥哥脸上,又碰落在哥哥手中。
哥哥展开看来,身子瑟瑟发抖。
“把它读出来!”父亲厉声道。
不识哥哥使劲眨了眨眼睛,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看得清,“国家以科目取士,群天下异敏才捷之士,尽精竭思,相率为无用之文。一旦离绳枢,弃铅椠,佩印绶,登堂皇,其于牧民守圉、治兵理财诸事,直瞠目视而已。阛阛荒,士伍散,城隍颓废,仓廪空虚。卒然有变,贤者坐敝,不肖者委而去之。凡其所为,未乱则有致乱之由,已乱则无救乱之术。今亦大创矣,犹朝野怡然,将何底极!”
我跪地哭诉,“父亲,那个时候县衙早已被清廷走狗占据,不识哥哥也是被逼无奈。”
“哪有那么多的被逼无奈!更多的是自己的选择。”父亲眼睛泛红看着不识哥哥,“我宁愿……宁愿你回不来。”
一位父亲,宁愿儿子死在外虏的铁蹄之下……
我哭唤,“父亲……”
父亲义正言辞,“秦篆,你要知道,他不只是你的哥哥,他还是一县父母官!他抛弃了他的儿女们,自个儿活命去了!纵使儿女们不听话,他也该拿出父母官的威严,主持大局,令儿女们回头,齐心协力面对外辱!在百姓急需主心骨、嘉定城急需守卫之时,他做了什么,你再清楚不过了。”
父亲转而对不识哥哥道,“你曾经是有功于嘉定,有恩于嘉定百姓,籍役赋功,民用不扰,深受爱戴,莫不颂扬。可如今,你是嘉定的罪人啊!纵使功过相抵,也难逃史书工笔。为父曾经对你那样满意,那样放心,把振兴家族的重望都放在了你身上。竟是错看了?我一直主张‘迫人饮,饮者寡;任人饮,饮者多。故君子之教人,但为人具佳酿,不为人严觞政’,却也是错了?”
祠堂内的三个人顿时无言。静默了许久,不识哥哥的眼中又流出了血泪,“父亲这句话没有错,是儿子错了。父亲一直把严殇之政给了哥哥,甚至给了妹妹,却把佳酿给了我。我也一直力求自己去做得近乎完美,父亲大概是习惯了,便也继续给我佳酿。等到我犯了大错,才知我也需要严殇之政来获求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注。母亲待我再好又如何,从小到大,我还是缺失。有时候,我会很羡慕妹妹,我也想到处顽闹……不能做个孩子,至少像个孩子一样。我更羡慕哥哥,无论中途如何跌宕,最终还是可以跟着自己的心走。”
“是为父教子无方。”父亲合上眼睛,两行泪从眼角流下。
我慌忙跪移过去,心痛地为哥哥擦拭血泪。
良久,父亲睁开眼,拂袖而去。
不识哥哥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,身子重跌下去,苦笑着神伤。
父亲前脚出去,漱广哥哥便进来了,他先扶起了我,又看着不识哥哥道,“不识,你既为一县之长,不能约束所属,致使长吏小吏纷离沓去,又失察外人,任用奸佞,致使县衙架空,乘间出逃,有乖职守,怎能宽恕?父亲诘责你,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恨铁不成钢。但你须知,以往不柬,来者可追;亡羊补牢,为时不晚。家国还有需要你的地方。”
不识哥哥看着漱广哥哥,神色黯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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