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抿了口热水润润喉咙,正考虑明天的行动,就听“梆梆梆”几声响,抬头一看,就见杨浩冷着一张脸站在帐口,方才是他用刀鞘敲了几下帐口的松木柱子。
杨浩大步走进帐蓬,逼视着程德玄道:“钦差大人,离开驰马原时,皇帝陛下交到我们手上的,是三千五百名生龙活虎的勇士、是五万健健全全的百姓。如今……咱们的人马余不及千人,几乎个个带伤,五万百姓被人劫走四千,许多人妻离子散,正在外面伏地痛哭。卑职此来,斗胆请求,请钦差大人以将士和百姓们的性命为重,正视咱们目前的处境,马上改变行进路线。”
程德玄脸色一冷,喝道:“杨浩,你还不死心?我问你,如果咱们现在改道南下,转向西行,你便能保证契丹人马绝不会追来?”
杨浩沉声道:“不能,但是现在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,我们的行踪已被契丹人牢牢地盯住,再往东去,就是宽达三百里的一马平川,正是契丹人猎杀人命的最好的狩猎场。你说我们该如何选择?”
程德玄是钦差正使,同时他还是南衙赵光义的人,不看僧面看佛面,如非必要,杨浩根本不想与他发生冲突,但是眼下出自程德玄的一个决定,将要决定着数万人的生死,将要决定着三千虎士的性命是否白白牺牲,杨浩已法坐视。
走到如今这一步,继续走下去他们是无法将百姓安全带到宋境的,到了这一步契丹人同样没有余力把百姓送回北汉,他们仍然派出人马拦截,显然是打着玉石俱焚的主意,宁可将这五万百姓杀掉,也不让大宋把他们带走。契丹人的凶名早已张扬于天下,他们不怕再染上一手血腥,可是这五万百姓一旦枉死,大宋皇帝却必将背上骂名,难道程德玄竟然看不出来?
程德玄勃然色变,厉声道:“真是笑话,我们现在距铭固还有多远?已经不到三百里了,我们带着五万百姓,历尽千辛万苦,付出几千将士的性命才走到这儿,你居然告诉本官现在应该调头南下,沿着这浮云山走下去,越往南去,山岭越高,山脉越宽,数万百姓根本不能攀山过去,那时我们只能调头往西走。真是可笑,我们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好不容易走到这儿,你告诉我现在应该调头往回走?我们的车马已经没了,粮食所剩无几,调头往回走,那么我们还有多少人能活着走回去?”
杨浩悲哀地看着他,沉重地摇了摇头:“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,都是你程大人一意孤行才造成的,你还来质问我?我知道如今才调头南下转而西行,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,我们这五万人,很可能连一半都活不下来,可是……继续东去,十死无生。调头南下,九死一生。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?”
帐外,不知何时,那些伤兵、都头、虞侯、指挥们都悄悄围拢过来,在钦差营帐外围成一个庞大的黑压压的圈子,所有的人都不说话,只是屏息听着帐中两位钦差大人的激烈争吵。
帐中,程德玄的脸庞胀红起来,愤怒地道:“你左一个不能,右一个不知道,难道你要本官把这将士百姓都拿去孤注一掷吗?南下、西向,你只晓得南下西向,你可知道我们现在离哪儿最近?向东、向东,再向东去二百里,我们就安全了,这个时候调头南下?愚蠢!愚不可及!杨浩,你不要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。你是程世雄的人,而程世雄是折氏门下,西北西南地广人稀,凭添五成人口,自是求之不得。你一味要引他们往西去,就是出自程世雄授意,是不是?你,根本就是折家的人!”
杨浩也恼了,脸红脖子粗地吼道:“老子是谁的人并不重要,眼下最重要的是,这五万老百姓是咱们软硬兼施地从他们家门里炕头上一个个拖来的,咱们许诺的是给他们比在北汉更好的生活,而不是让他们去白白送死!这三千五百个兵,既然吃兵粮拿兵饷,战场丧命马革裹尸也是理所当然,可是死也要死的值得,外面还有一千个兵,有禁军、有边军,我杨浩不管他们是吃的是赵家的粮还是拿的折家的饷,我只知道,我们并肩作战过,我们联手杀敌过,我们是袍泽、我们是兄弟,有活路,就绝不能把兄弟往死路上领!”
帐外,哪怕是被斫断了手脚、射穿了胸膛也不曾落泪的士兵,此刻却有许多人悄悄抬起手来拭泪。
“混帐、大胆!”帐中程德玄恼羞成怒,气急败坏地喝道:“你不要妖言惑众。我是钦差,我的意志,就是官家的意志!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,违抗钦差之命就是违抗圣谕,就是大逆不道,就该祸灭九罪!就……”
杨浩勃然大怒,一时什么顾忌都抛到九宵云外去了,他西北投军,本来为的是谋个官职,以偿霸州恩怨,但是这么多日子下来,眼看着将士们浴血奋战,他的肩头不知不觉间便多了一份责任,他不能对不起那么多袍泽的牺牲,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。
杨浩血气上涌,豁出去了,他大吼道:“你少拿圣旨压我,情形不妙时可择第二路线向南转西,过黄河迁往延安府,确保百姓安危为重,这是官家亲口所言,我杨浩不会跟着你走那条不归路!”
“本官是钦差正使,岂容得你说三道四?就算本官领着你下地狱,你也得毫不犹豫地跟我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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