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然这一夜过得五脊六兽,他在床上左翻右滚,一会儿想到姥姥,一会儿想到季成川,既难过又咬牙切齿,最后两种情绪纠结在一起,黑洞洞的房间里,他跟个座山雕一样盘在床中央,恨恨地摔了两把枕头。
阿姨起来做早饭,季成川昨天交代她,季然今天要去上学,早餐早点准备,别让他吃得慌慌张张。刚进厨房开了火,就听见书房的房门“咔哒”一响,季然黑着脸从书房里出来,穿戴整齐,已经洗漱好了。
这孩子恨不得把这个家一分为二,跟季成川你过你的我过我的,一看他竟然主动进了书房,阿姨心里就明白了七七八八。这才刚七点,她赶紧伸头问:“然然,饿了么?”
季然往餐桌前一坐,问:“阿姨,早饭吃什么?”
阿姨从冰箱里取了牛n_ai放进微波炉里给他加热,边问:“我打算下点馄饨,你想吃什么?”
“就馄饨吧。”
他慢吞吞吃完饭,阿姨说季先生交代了司机在门口等着,送你去上学,放学后也会在门口等你。季然撇撇嘴说不坐,我坐公交车去。
“坐什么公交车啊?”阿姨解了围裙坐下劝他:“然然,都回家了,就别跟你爸爸闹别扭了,听话。”
季然垂着眼皮嚼馄饨,不冷不热地嘟囔:“谁跟他闹别扭。”
阿姨看了他一会儿,母亲早逝可能给幼儿带来的伤害,在季然的成长中,几乎完全被季成川隔绝在外。她记得季然刚学走路那会儿,像个小不倒翁一样在别墅里东摇西晃,她再如何小心护着也免不了有磕碰。有一次季然被茶几角撞到了额头,季成川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,扑过去仔细检查,磕得并不严重,季然没多疼,只哼哼唧唧拽着爸爸的衣领撒娇。季成川把儿子抱在怀里安抚,亲吻他的头顶和耳朵,逗他笑。她有些自责,站在旁边无措措手,季成川看她一眼,表示没关系,以后多注意。然后他喟叹:“看他学走路摔跤,恨不得他是个没有腿的残废。”
季成川的语气轻描淡写,只是个随口而出的笑话。而话语中所蕴含的石破天惊般的爱意,至今回忆起来也依然让她脊背发麻。
十五岁的季然,说是孩子,其实很多事都明白,可如果让他什么都能理解,肯定不可能。成年人的世界有许多灰蒙蒙的界限,很多时候无法用是非对错是非曲直去做一个评判,有些人天生就在走一条悖逆众人的道路,他们的生活无法以普世的道德标准去衡量。
这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都太遥远了。
九岁前的季然只会接受爱,九岁后却被灌输着纯粹的恨,他的生活被切割得黑白分明,就像他见不得一点点污迹的透亮眼珠。
“然然,很多事……你长大就明白了,不论怎么样,既然回来了……爸爸永远是爸爸,是你最亲的人,他肯定不会害你……”
“去上学了阿姨。”阿姨艰难地措辞,季然咽下最后一口馄饨,把勺子扔回小碗里,撂了话起身就往外走,显然不想再多听阿姨废话。
季成川的车果然已经在别墅门口等着,司机打开车门,季然跟个瞎子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,司机连忙跟在他屁股后头追,请小少爷上车。
季然斜眼瞥他懒得理,暗骂什么做派。在心里给季成川又加上一项“资本主义走狗”的罪名。
司机一路小碎步跟到小区门口,季然看他愁眉苦脸,对季成川憋了一夜的气得到宣泄,心里有点幼稚的小得意,终于对他说:“你回去吧,放学也不用来接我了。公交车站是往那边走么?”
“那,那好歹让我送您去车站可以么?”
司机话音还没落,季然听见一声口哨,接着就是熟悉的呼喊:“小j-i崽儿!”扭头一看,李鹤阳跨在山地车上停在小区门口,正冲他扬着下巴笑。
一个星期没见,季然又惊又喜地跑过去,锤了他肩膀一拳:“你怎么真来了?”
“我昨儿不是说了来接你么,什么时候骗过你?”
李鹤阳左右打量他,伸手掐他的脸:“瘦了吧?”
“没有。”季然拍开他的手,看看他山地车上光秃秃的后座,问:“怎么着,你骑我跑?”
李鹤阳拍拍车前杠:“来,坐这!”
司机在旁边简直没耳朵听了,赶紧借机挨上来:“和您的朋友一起上车吧?车子可以放在后备箱。”
季然跟李鹤阳对了个眼神,说:“不用,我们打车走。”
“嘟——!”
一辆黑车驶过来,司机立马往路边让开,季然有点感应,收起了笑脸,车在他们面前停下,后车窗降下来,季成川靠在椅背上假寐,掀开眼皮,目光直直s,he向李鹤阳。
第09章
“季先生……”
司机脑门冒汗,想着怎么跟季成川解释现在还没送季然走,然而季成川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,甚至连季然也没看一眼,他打量着李鹤阳,从五官一直梭巡到他手里把着的山地车,再回到脸上,嘴唇一挑,懒洋洋地笑了一下。
季然在旁边瞪了他半天,老东西看起来就是一副纵欲了一夜的懒散模样,大概刚洗过澡,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松散着,头发没有像平时一样定型,几缕头发松散下来挡着额际,被车内半明半暗的光线衬托着,显得更年轻了些,老黄瓜刷绿漆似的。
看到季成川对着李鹤阳笑,季然嘴角一绷,错身一步挡到李鹤阳身前,季成川终于把视线移到他脸上。
这小脸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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