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里几乎感受不到战争的存在。人们像战前一样安居乐业,这里的生活依旧像一千年以前那样缓慢而悠闲。可是,就算是这样一座与世无争的小城市,也到处悬挂出长长的狰狞的万字旗,就好像这里的居民全是元首的狂热拥趸似的。事实上,整个德国的公民都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员。
我循着记忆回到我从小生活的街道,在街口正了正衣领,又掸了掸救援时沾上的灰尘,这才跨步走进去。但我原本墨绿色的军服还是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调,曾经锃亮的军靴也不再反光,我感到自己像一个铩羽而归的失败者,尽管我的领口已经别上了那两枚光荣的勋章。
我一步一步地、慢慢地走到那栋我长大的白墙红瓦小楼前,对着正在二楼安装新玻璃窗的父亲轻轻喊出一声:“爸爸。”
站在木梯上的男人显然愣了一愣,而后扭过头来,望向我的眼中满是困惑,接着又转变为惊讶,再转变为狂喜。他很快把这份快乐分享给了正在房内打扫的妻子。不出两分钟,我就坐到了家中客厅的沙发上,并且像五岁的孩子一样被他们包围住问这问那。
当我把我在前线运输物资,挖掘战壕,甚至铲除积雪的事儿全部一股脑儿地告诉了他们之后,我的妈妈眼中早已噙满泪水。她把我抱进怀里,就像小时候那样:“哦,阿尔伯特,我的孩子,我们为你骄傲。”
“妈妈,赫尔穆特最近怎么样?”我问道。
“他前几天还来信了呢!”妈妈轻轻抚着我的头顶,这样柔和的安慰似曾相识,“他一切都好。现在天天打敌人的轰炸机。”
“那可真是太好了!要知道,昨天我们家的窗户又被震碎了。”爸爸埋怨道,“该死的美国人!”
其实,对于对方来说,我们又何尝不“该死”呢?听说在轰炸不列颠岛的时候,由于炸.弹击中了伦敦的水管,所有在地铁站里掩蔽的无辜市民全部溺水身亡。这样的战争又有什么正义可言呢?在我们看来,布尔什维克无疑是邪恶的;但我们的敌人却坚信着这项他们所认为的正义的事业,并为此主动将自己交给死亡,死亡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某种纯洁自己信念的仪式。这是连队里一位老兵告诉我们的,只要我愿意,我就可以到宪兵那里告发他发表失败主义言论,而这足以让他被原地处决(②)。
但我没有这么做。我甚至仔细思考了他说的话,并将其列入真理的范畴。这就是我必须把这份初稿藏在一个隐蔽角落的原因——不管怎样,死在自己人的监狱里总是屈辱的。
那天中午,妈妈到街上买了些食材,用战争时期并不富足甚至可以说是单调的材料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。她的手艺可比炊事连那些连土豆都煮不好的糟糕的厨师们出色多了!
我就像最尊贵的客人一般享受着家中最高等的待遇,但要是整天无所事事的话,我会深感愧怍的,因为我的朋友们还在前线流血流汗。我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。
一开始,我打算去一趟比特费尔德。但我知道我无法以幸运的生还者的身份面对埃里希心碎的父母,所以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。
这就是我拿起钢笔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。我要为这场战争留下一些回忆,虽然这些回忆中的一部分可能会令我感到痛苦和窒息,但这些正是我希望告知后人的东西。我的意志在前线被逐渐磨灭,我的j-i,ng神在那里被逐渐摧毁,以至于我认为我已经发疯了。而有过同样遭遇的士兵在军队中比比皆是。
在德绍的十天里,我哪儿也没去。从早上醒来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起,我就拿起我的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这些语句,直到晚上睡觉为止。在写到最痛苦的片段时,我需要中断数次来做深呼吸以使我平静下来,或是腾出手揩去眼角溢出的眼泪。
我在家的这段日子,就连德绍这样的小城也遭受了两次轰炸。在那两个本来平静如水的夜晚,突然间,有如火车出发哨般刺耳的空袭警报响彻夜空,接着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走出房门,拿着自己最重要的宝物躲到地下室去。我在黑暗的地底听见美军飞机的怒吼,紧接着是炸.弹掉落到附近发出的巨大的响声,这颗炸.弹距离我们一定不超过三百米远。我紧紧抱住怀中的钢笔和笔记本,在没有我的随身步.枪和心上人的时间里,它们俨然成了我最珍贵的东西。
今天下了很大的雨,我坐在卧室的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,淅淅沥沥的雨点争先恐后地拍在邻居波尔曼一家的红屋顶上,我的思绪突然飘到他们家的晚辈身上:波尔曼夫妇有三个孩子,两个女儿,一个儿子。他们家的男孩马丁比我小一岁,从小就同我和赫尔穆特一起打闹。根据我的记忆,他应该还在上高中,但这次回家我却没有捕捉到他的踪影。
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家门突然被打开了,妈妈收好被淋s-hi的雨伞,告诉了我们一个遗憾而不幸的消息:“今天早上,波尔曼太太收到了儿子的阵亡通知书。上帝,她哭得撕心裂肺。”
我记得马丁还不满17岁,但他的生命却已经停止了,就像埃里希的生命停滞在18岁的第一个月一样。儿时那个总是夹在我和赫尔穆特中间劝架的小男孩,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。
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令我不由得开始想,要是我在前线阵亡,爸爸妈妈会为我哭泣吗?我想答案是肯定的。但他们至少要比可怜的波尔曼太太好受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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