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因为,二传手不是透世姐就没有意义了吧?最开始说‘要去全国’的,就是透世姐,而不是流姐,呐,我说的没错吧,流姐?”
馆华摊了摊手,默认了。心想及川这小鬼果真不得了。
----想打出仙台市、打出宫城县、打出东北赛区、想去东京打全国大赛,这个愿望透世只对自己说过,别人不知道这一点,馆华也向透世确认过。支撑着过去的北川女排杀出重围进军东京的庞大野心,并非那个耀眼夺目的北川女王的口号,而是那个躲在女王的锋芒之下,低敛而持重的二传手的愿望。
连这都看穿了的及川,未免心思细腻得过分,甚至有点让人害怕。
对于一直跟在透世身后长大的及川,馆华是心有不忍的。及川想要开花就必须离开透世,而那对他来说太残忍了。馆华以为如若没有人来强迫他这么做,他就会放弃开花的可能,毕竟他本身或许并没有那么愿望,况且他又那么在意透世----馆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强迫及川开花的是及川自己,他终于决定离开一直以来所立足的位置----那个透世身后的位置,他决定接下透世的愿望,越过透世,拉上岩泉一起向前走。
他说要去全国----那明亮的眼神比当初的透世还要璀璨。馆华知道岩泉是绝对不会拒绝的,亦如当年的自己无法拒绝透世:我们一起打排球吧,赢下仙台市,赢下宫城县,赢下整个东北,我们去全国!
及川和透世是相似的,他们的骨血里有一种一脉相承的东西,尽管与血缘无关。那种东西,足以让馆华为之倾心,也足以让岩泉应下那相当艰巨和长远的挑战。及川并不算得上是天才----后来馆华见到影山飞雄的时候就确信了这一点,二传手这个位置上假若要诞生真正的天才,那么及川的天赋显然不如那个小他两岁的后辈。但是能让及川的才华开出花来的绝非天赋那种可遇不可求、实质上又十分廉价的东西----
没错,天赋是廉价的。没能开出花来的才华只不过是一颗没有意义的朽烂的种子,而没能被衍化成才华的天赋更是没有价值。能让天赋衍化,能让才华开花的,才是最最重要的东西,那恰恰是透世所明白的,并且早早交给了及川的价值,他们深知那样东西的珍贵,且一脉相承。
----是深入骨髓的韧劲和胜利的愿望。透世说及川是天才、会成为二传手的传奇,馆华认为这个判断并无偏颇,因为成为传奇所需要的,及川都有了,本没有的,透世也都给他了。剩下的,也只是时间。
馆华看着及川在崇山监督的指导下练习,每每产生一种残酷的联想----及川的根系牢牢扎下土壤,茁壮成长,而透世把养分全部供他汲取,迅速地枯朽在他的繁茂枝叶下:及川的开花是时间问题,而透世的溃烂也是既定的终局。
这一点,想必透世自己也很清楚。透世和及川如此相似,偏偏透世遭遇的不幸让她放弃了所有的可能性,而这种可能性全部在及川身上熠熠生辉,纵然馆华再不认可她的自甘堕落,也于心不忍。所以透世疏远了及川,馆华也没有再指责什么----他们全都不坏,只是偶在和必然的一切皆待他们不好。
也许这种状况直至透世成年自愈才会有所好转,馆华只祈祷待到透世重新回到这边的世界,她尚能拾起丢失的时间,拿回遗落的至宝,而及川,在这段枯燥到近乎疼痛的岁月里,能守住他和透世过去光阴里全部的记忆,那些漫漶的细节,那些琐碎的情谊,那些重原透世生而为人的证明。
馆华深知,能守住透世支离破碎的人格的唯有及川,除了及川,谁也做不到。
馆华和透世隐退后的北川第一面临的是黄金时代过去后的漫长低谷,相比女排的彻底颓废,男排多少还存留着一丝希望的苗头----崇山监督拜访了及川家之后已经定下了及川的升学保证,很快岩泉也是同样,国小卒业之后,两人必然入读北川第一。及川也岩泉国小五年级的时候,馆华高中卒业,进入宫城县教育大学,仍旧时常抽空去北川第一男排部陪练。同年透世高二,出路也早就决定:碍于病情她不可能毕业后就立即成为社会人,但是常年请假又让她难以顺利获得一般大学的入学资格,于是考虑去仙台青叶学园短大就读,这也是多亏了青叶城西的豪门出身的福祉。
透世在青城的两年里,病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,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,馆华偶尔会去探望,很少赶上透世清醒的时间。及川则每天都会去重原家,就好像和过去没什么两样。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猝然间陷入了诡异的静止,不再起一丁点风浪。
透世很快就要成年了,成年之后睡美人症候群会自愈,一切都会恢复如初。这样的期望太美了以致不敢说出口,生怕一出口就成了破碎的泡影。馆华也好,及川也好,所有人都谨小慎微,屏声静气地等待那个日子来临,他们对彼此心里微妙的恐慌和不安心知肚明,却只能在一个个不经意间无意义的眼神交换里互相安抚。
睡美人就要醒了,童话终归是要结束的,那个离去的人也终归要回来。
怀揣着这般希冀的馆华,在某日回到家里,看到起居室里正襟危坐的重原一家和旅居美国多年的伯母的时候,内心那个美丽的泡影,“啪”的一声破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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