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一直在这里等着?”
“我、我怕你们突然回来却没人照应,所以没敢阖眼。”
“我们去了一整夜吗?”
“是啊,”柏秀川点头道,“你不记得了么?”
狄冬青沉默了片刻,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,道:“是有点记不清楚了。”
话毕,他举目四顾,清晨时分,兵士们不断从营帐中涌出,有的搬运粮草,有的饲喂马匹,有的在篝火的余烬中拨弄。
他们虽做着不同的活计,脸上却时时浮现出相似的神情——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。
他们常常在半途中停下动作,皱起眉头眺望天边,面色忧虑。
柏秀川道:“他们还不敢相信天火真的止住了。”
没等狄冬青回答,卢正秋便在一旁道:“放心吧,灾难已经过去了。”
柏秀川凝着卢正秋,嘴唇紧抿,神色一片认真,像是在拼命酝酿话语。
他并不擅长言辞,但他还是缓缓道:“虽然别人相信是先祖显灵,神明保佑。但我知道,天火熄灭一定是你们的功劳,可惜我太愚钝,就连你们用了什么法子都不懂,但是,我从心底感激你们。”
狄冬青一怔,不禁偏过头,将视线投向身边的人。卢正秋也刚好在望着他,两人相视而笑。
一番出生入死,功绩却不能为外人称道,但他们并不介意。
心怀江河湖海之人,又怎会将穿林打叶的雨声放在心上。
柏秀川打量着如获新生的两人,脸上也洋溢着喜色,但他很快便敛去笑容,道:“我看你们冻得不轻,还受了不少外伤,快去营帐里歇一歇吧,我得带兵赶去协助阿桐姐和谈,稍后一定来看望你们。”
“慢着,”狄冬青喊住他,“与谁和谈?”
“与蛮族。”
狄冬青面露诧色:“蛮族?”
北征军集结成队,在北荒长城的门防外阵列。
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山势铺开,像是一面紧绷的鼓,在寂静中蓄势待发。
两扇玄铁重门被机括牵动,慢慢向两侧敞开,久经年岁的铁链互相摩擦,发出粗粝的声响,砥磨着每个人的耳朵。
但摩擦声没有持续多久,很快被另一阵声响所盖过——更加低沉,更加铿锵,犹如重锤擂打鼓面一般,是蛮族的脚步声。
蛮族的战士从敞开的玄铁门中通过,列队而出。
他们对朝阳似乎有着莫名的敬畏,在迈出y-in影,步入阳光中的时候,纷纷低下头,将手贴在胸口,像是在祈祷似的。
饶是见多识广的卢正秋,也是第一次看到蛮族祈祷的模样。
蛮族虽是人,却与中原人截然不同,个个身高八尺,身躯庞大而孔武,有着野兽一般凶猛的体态和力气,不论男女都是j-i,ng锐的战士。
他们常年居于极北的严寒中,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,没有文字,就连语言也由咿咿呀呀的音节构成,听上去更像是野兽在奔走中彼此呼唤。
千万年来,蛮族与中原相安无事,直到九星贯日,天火初露迹象之时,蛮族第一次大举入侵,才使禹国人领教到他们的可怖之处。
此番北征的队伍之中,有些老兵曾亲历二十年前的北伐,忆起那一场血沫横飞的凄战,手上便忍不住瑟瑟发抖。
狄冬青也跟在队伍中,习惯性地关切身边的青年:“秀川,你若是害怕……”
“我不怕的。”柏秀川摇摇头,低声道,“刀剑的锋芒纵然夺目,却会因血而锈蚀,我在这里,便是为了保证它不染血。”
狄冬青颇为惊讶地望着他。
自从失去兄长之后,他的确已蜕变,他的决心也不再虚张声势,反而透着难以撼动的力量。
胆怯之人未必不勇敢。
人显露胆怯,是因心神被善念所锢,不忍直面穷凶极恶,但勇敢也由善念中萌生,像是嫩芽顺着牢笼的孔隙钻出。总有一日,它也将成为枝繁叶茂的大树。
姒玉桐立于军前。
她骑在夫诸头领宽阔的背上,战袍鲜红,锁甲熠熠,一柄狭长秀丽的佩剑悬在腰间。尽管如此,她看上去仍然孱弱渺小,蛮族人只要晃动手指,便能将她捏起来重重摔打。
蛮族并没有动作,只是隔在几仗之外,打量着对面的中原女子。
她的身躯虽娇小,勇气却不输于人。她的勇气也并非与生俱来。她只是足够狠心,手里常常攥着一柄无形的刀,每一次怯意涌起,刀刃便毫不留情地割向自己的伤口。
她花了九年的时间,一刀又一刀,将自己雕刻成此刻的模样。
此刻她毫不退缩,只是朗声道:“我已将我的意图描于画中,恳请各位过目。”
她挥了挥手,身后的副将策马上前,将一张长卷递到蛮族的眼底。
蛮族纷纷露出诧色,许多脑袋凑在一起,好奇地观摩。
画中描摹的是一副祥和的图景。北荒长城的门防悉数敞开,蛮族人次第经过,手上未持刀剑棍木奉,反倒提着农具,扛着木料。
长城以南,禹国的使节正在欢迎蛮族的到来,将农耕之术倾囊相授,蛮族在他们的帮助下,迁往更加温暖的地方安居,建造屋舍,畜养家畜。
这幅画卷宏大而j-i,ng美,并非一朝一夕赶制,而是早在出发前夕,姒玉桐请来安邑城最杰出的十位画匠共同描绘出的。画卷中的图景浅显又生动,即便语言不通,也能轻松理解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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