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承这才注意到他在楼下,目光在茶几上放的戏折子上一掠,忽的记起他上午时说接了沪上大亨的拜帖,要去唱新年堂会的事,不由得扬声笑道:“可真是巧!我这会儿也得到南方去一趟,刚刚接到电报,说我那失踪已久的大哥在江南找着了,江知涯非要我亲自去江南接他一回。”
他说着从楼梯上探头,语气颇为无奈地看着他说:“嘿,你看见了,这可不是我故意要跟着你到江南去。得了,你有什么要带的赶紧拿,破例让你多带一个手提包!”
顾声一时僵住,神情顷刻有点复杂,他放下书,犹豫了一下道:“我的东西已经收拾过了。可是……你不是正替江总司令c,ao办寿宴,不用留在津州吗?”
他的语气控制不住的流露出失望,正因为这个巧合,江承有了和他一道下江南的名正言顺的理由。而沪上大亨的拜帖已经接了,不可能允许顾声突然变卦。
“这里江知涯亲自镇着。更何况他在浔州有驻军,我这回南下也有联络旧部的任务……”江承显然误会了他忽然之间沮丧的缘故,但还是从楼梯上下来了,叹了口气,搓了两把年轻人细白的颈子。
城门坍塌,风雨飘摇,朔风过处,河山如死。
战地狼烟四起,雨雪浇熄烽火,斜阳西渐,万里悲歌,风吹浮土百丈高,霞光浩然如血。
疾行的越野车翻山越岭,碾过白草,轧断伏尸残骸,阆苑倾塌,宫墙焦黑剥落;蓬门破败,市镇一片狼藉,车辙所过之处,哀鸿遍野,士兵横冲直撞,平民结队奔逃。
他们没有选择飞机,而是开车日夜兼程,尽管舟车劳顿,胜在难以被别有用心之人察觉。
此时顾声在车后座上,目光从车窗外飞驰倒退的画面上掠过,面色看上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寡淡。江承恍然想起很久之前,他头一次把顾声强行从戏院带回家的时候,顾声也是这样地在后座上,遮了半边帘子的车窗把他和外边车水马龙的街道分隔开来,那水色似的眼波却揉进了天光,缀着某种近似于悲哀的东西。
江承心下唯恐顾声触景生情,不敢多作逗留,马不停蹄地驱车出城。
其实在路上的这两天,顾声一直有点恹恹的,江承自打上回跟杜寒表明心迹之后,力争改过自新重头做人,在茂林公馆那一次也克制住了自己没乱来,其他更是从前没做到位的地方争取将功补过,从前做得好的地方再接再厉,一贯顺着他。
看他情绪不高,只当他心细多情,这些年已经在津州扎了根,再四处漂泊难免有伤怀之意;何况京关战事又起,江承自己也有责任。故此一路上鞍前马后,力图把江南之旅的属性往“把臂同游”上靠。
顾声大概对他的努力有所觉察,但懒得回应。偶尔把箱包里码着头饰的妆奁拿出来,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那些j-i,ng工繁复的物件上缓缓抚过,眼里有江承从未见过的煦煦温情,和某种不知从何道起的凉意。
江承又一次看到他把玩那些玩意儿的时候,揣测他可能是想回戏台了,忙哄他道:“哎,你别太忧心,沪上对曲艺的热衷不逊津州。到时我领你去给冯征拜个码头,他怎么也得给你面子。”
冯征正是给顾声送拜帖的大亨,南边响当当的人物,黑白道一手遮天,饶是沪上边陲浔州也是瞧着他的脸色吃饭。此人当年起来的时候受过江知涯的帮扶,江知涯对他的策略是能拉拢则拉拢,当不成朋友也千万别闹成敌人。江承接手时延续这一相敬如宾的政策,如今既往江南,以顾声为由跟人打个招呼,正可以掩人耳目,两全其美。
顾声无甚所谓地点点头,目光又望向了窗外。
江承就怕他不吭声光点头,总觉得心里没底,见他还抱着那木盒又挑话道:“看你还挺喜欢那件头面啊,听说南边还有几个做点翠手艺的老匠人,到地儿我托人打听打听,看有没有办法再定做一套出来……”
“不用了,”顾声不胜其烦,“我累了。”
“哦哦,行。冷不冷?我这件大衣拿去披着?”江承忙点头,提了提副驾驶座上的呢大衣,“那你先将就着歇会儿啊?……天黑之前应该能到接线处……”
顾声侧身在车后座上躺下来,手里还紧紧压着那个深色的橡木匣子,视线定定地在车顶上停留了一会儿,缓缓垂落下来。
江承在后视镜里望见,竟无端地从中看出了仿佛悲伤的意味。
三日后。
江承一行已经接近江南的地界。车外的景物也大为改观,十二月的江北荒野少了北方肃杀的气息,未受战火波及之处仍有韬光养晦之色。
浩荡江声自数里外由远及近,哥特式教堂的尖顶在水雾中浮出了轮廓。
江承腾出手翻了翻地图,转头对顾声道:“过了江就快到了,先吃点东西吗?还是接着走?你还好吗?”
顾声在后排闭着眼摇摇头,江承想了想还是停了车,把凤梨酥递给他。
顾声缓缓睁开眼,也不接,打开车门靠在上面,喝了两口水,垂首望向别处的脸色有点灰败。
江承估摸这一路抄近道颠簸得够呛,小心地给他顺着脊背:“嘿?难受?”
顾声吸了口气退后半步,说:“……我自己站一会儿。”
“嗯?行,我陪你呢。”江承点点头,回头确认老张的车也在一处蔽体后停下,转回目光眺望远处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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