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能帮着捎东西?”
“崔叔说……能帮我顺路去看看……”
“你在中统干了那么多年,共产党要搞策反,发展党员,都是怎么联系?”
“大多数都是单线。”
“如果你大哥是共产党,发展他的这个‘单线’只能是我身边的人。会是谁?”
方孟韦觉得身上一沉:“您怀疑崔叔?”
方步亭平素都是不苟言笑的,但并不是冷峻的人。他现在的神态却称得上严厉: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。听着,我的身边,绝对不能有共产党。你明白吗?”
方孟韦有些发愣。
方步亭道:“翻翻你的手册。谁最会布闲棋冷子,谁最会纵横捭阖!”
还能有谁。
方孟韦突然想起他跟着福克西使团去延安的日子,他不愿意承认,但那的确是不错的回忆。那人的言谈与举止,风度与气势,方孟韦再没见能出其右的。
他讲法语时的声音似乎还在方孟韦耳边。
方孟韦咬唇:“如果真是这样,马上给大哥打电话,叫他不要见崔……崔中石。然后父亲您通过何伯伯和司徒雷登大使的关系,送大哥去美国。”
方步亭长叹:“不能打电话。崔中石这个身份,牵连太多。目前只有你姑爹咱们三个人谁知道。再多一个人知道,就成了把柄了!”
《益世报》是个异类。它总部在天津,创始人是个自认为中国人的比利时老先生雷鸣远。雷鸣远是个地道的比利时白人,在中国奋斗了大半辈子,入了中国籍。雷老先生死得冤枉,为了救护伤员,被共产党逮住用了刑。它从来不同意国民党,自己的创始人又是被共产党弄死的,所以它的立场一直立在中间,哪个都不靠。
哪个都不靠的下场就是总部倒了两回。这一次重新创办,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。北平的“分部”说是分部,也就一间租来的民房,三四个新招的记者。大家都是新来的,所以相处很快融洽起来。除了湖北的龙十斗,其他都是北平人。龙十斗为人有点木讷,还有点怕生,说话缓慢而且声音不大。也许身高问题让他不自在,人群中总是平白多出他那么一截来,于是他总是驼背低头。和大家相处了几个月,还是这幅瑟缩的德性。
刘晏乔写新的社论,照例骂国民党,骂完国民党骂共产党。如今共军打进保定,如何对待北平这个数百年的古都,这些人文古迹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,刘晏乔对泥腿子共军持绝望态度。
“一个人的底气,大概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到的。一个政党的底气,也不是一两场胜利能带来的。一个一朝得志的人是可怕的,一个一朝得志的政党估计就是恐怖的了……”
龙十斗默默地看着刘晏乔奋笔疾书,刘晏乔写到兴头,被龙十斗吓一跳:“你立在这里干什么?还不去跑新闻?”
龙十斗一脸窘迫:“跑不到新闻。最大的新闻结束了。在燕大北平警察局一个学生也没打死。”
刘晏乔恨铁不成钢:“新闻在于挖掘,懂吗?出去出去,老大个个子窝在这里浪费空气。”
龙十斗哦了一声,慢慢吞吞往外走。大概人大,神经也长,脑子的信号走得路长,胳膊腿控制的精确度就低。刘晏乔看着龙十斗的背影啧啧两声,继续挥动大笔。
龙十斗走出民房,溜达到街上。北平戒严,到处是巡查的警局吉普车。警察局的两个副局长都在街上,维持治安。远处的吉普车上下来个人,两条长腿像鹤一样优雅。他一手扶着吉普,一手搭在腰间的皮带上,正在跟人讲话。龙十斗攥了一下手,又连忙松开。他在附近的一个告示栏前停下,面朝着告示,用余光贪婪地扫那人的样子——北平警察局方副局长。
似乎又瘦了。脸色苍白,连嘴唇都没血色。眼睛黑白分明,眼下却泛黑。他睡不好吗?
龙十斗低着头,驮着背,对着告示栏。告示栏上严厉地警告不准窝藏逆党,硕大的黑字被晒得褪色发黄。方孟韦在他的余光里泰然自若地和人说话,然后站在街上看来来往往的人……一眼都没往这里扫。
龙十斗觉得自己背后就是温柔的陷阱,温柔的气息挠着他的心。他恨不得跳下去,摔个死无全尸。但是他有任务,同样重要的是,他不能连累孟韦。他把心一横,僵硬地转身,驼背低头地走过去。街对面是孟韦,他甚至觉得嗅到了孟韦身上柔和的气息。
方副局长突然话多了。他跟人讲话,东拉西扯。被他逮住拉家常的人有点莫名其妙,方副局长什么时候跟人聊过这个?不过也有点受宠若惊,小心翼翼地回答。他总觉得方副局长有点抖,扯着扯着,就红了眼眶。
那人一怔:“方副局长,你不舒服?中暑了?”
方孟韦强笑:“没有,连着好几天没合眼,有点困。”
龙十斗进了茶馆,里面有位女士坐在那里看报纸。看的是一九三七年七月的《大公报》,手提袋搁在桌面上,里面塞着一朵白色的菊花。
龙十斗微笑着在这位女士对面坐下:“女士,这是一份旧报纸了。”
年轻女士抬起头,也微笑:“是的,原天津版《大公报》最后一期。读旧报纸,总是别有一番滋味!”
龙十斗看她手提袋里的白菊花,笑道:“我们这里,带白菊花不吉利。”
那女士敛了笑容:“为了当年死在日寇铁蹄下的同胞带一朵白菊,有什么不吉利?”
龙十斗和她对视,点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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