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有什么资格推辞?”荀瑶质问,在赵无恤反应过来的前一秒,他将手中的酒浆悉数倒在了他的脸上。
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,赵无恤本能地闭上了眼睛,浅琥珀色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淋下来,暂时地窒息了他,下意识的呼吸使得带着辣意的酒液猛烈地呛入鼻腔,他一口气没缓过来,弓着身子,难过地咳嗽。荀瑶做完这一切之后,尚嫌不够似的,把厚重的青铜器向他用力一掷,那一件冰冷的东西击中了赵无恤胸前。
“由于出身低微,旁人一起上学时你只能在家砍柴。”荀瑶半直起身,略略侧过来的脸上浮现出叫人恐惧的、冷酷的笑容,他抬高眉毛:“赵无恤,如今坐在这儿就是你莫大的荣幸,装模作样不觉得羞耻吗?你这个懦夫!”
赵无恤浑身颤抖起来,透过被酒液浸湿的眼帘,他满怀痛恨地看着这个人,感到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的信心,那向过去宣战的豪情,轻而易举地便被荀瑶摧毁了。从这天夜里,他真正地看清荀瑶的内里,在俊美、风度高华的外表之下,裹着残暴、凶狠、可怕的灵魂。他唾骂赵无恤,就像唾骂一个不值一提的贱民。自荀瑶那沉浸在庭燎的火光里的、美丽的半边面庞上,赵无恤看见惯常令他向往又叫他痛恨的东西——确信自己高于他人的优越。是啊,荀瑶有着与生俱来的、不可磨灭的优越感,他是真正的贵家的儿子,和奴婢所生的赵无恤到底有着不同,无论做出什么,赵无恤出生的卑贱将会永远被人铭记,他的过去无法抹消。
赵无恤绝望地想,即使有朝一日他将荀瑶投入囚牢,居高临下地站在笼槛外,手拿钥匙,荀瑶也依然会这样向他投来一瞥,露出这样一成不变的优越的微笑,只有他有资格这么看、这么笑。
他望着荀瑶的时候,觉得自己永远都不能战胜荀瑶了。
军帐入口处传来喧哗声,打破了他们之间可怕的氛围,在外面侍候赵氏的随从听见动静,闯了进来,无数利剑出鞘的声音大概是赵无恤此刻最大的慰藉,可他一面用袖子掩着嘴,试图把呛进气管的酒液咳出来,一面向聚集在门口的家臣轻轻摇头。
“下军佐喝醉了。”他说。
赵无恤胸前的衣服几乎湿透,鬓发散乱了贴在脸侧,从家臣惊讶的神情中,他可以猜测自己现在有多狼狈。在他为荀瑶辩解时,忽然发觉荀瑶或许没有他想象中醉的厉害,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荀瑶嘴角一弯,异常优雅地露出胜利的笑容。赵无恤立即感到一阵莫大的痛苦,通过被打**、散发酒酿香气的衣服传递到全身,像一把冰冷的火灼烧着他。
虽然赵无恤比荀瑶年长,在狡诈方面,却还不如他。荀瑶利用了赵无恤的忍隐,他知道避免冲突对于赵氏来说是最有利的。因此肆无忌惮地戏弄赵无恤,赵无恤无法逃脱他设的陷阱,只能按照荀瑶想的那样做,为了家族,他得将个人的荣辱置之度外,他必须表示屈服。
赵无恤低下头,有种自己即将失控的错觉,他的手指紧紧捉住漆木案几的边缘,用力到指节发痛。
家臣们略带怜悯的表情悉数映入眼帘,赵无恤霍然开始痛恨这一刻的清醒,因为清醒他真切地感到痛苦,被轻视、被看穿、被羞辱的痛苦,因为清醒他将把这一幕永远铭记,他失去了酒精的麻醉,而只能任由痛苦的刃尖划破他的皮肉、穿过他的血脉、深深刺入他的心中,痛苦在他的躯**
中游走。
赵无恤借口要换衣服,起身离开了那场筵席,荀瑶没有挽留。他走出军帐,春夜微带冷意的风迎面吹来,胸口涌起了寒意。家臣们沉默地簇拥在他身边,气氛非常压抑,终于,有一个人忍不住说:“智瑶如此轻辱赵氏,岂能一忍了之?”他顿了顿,看着四周,大胆地说下去:“我们不如带人冲进他的军帐,趁他没有防备,乱剑砍杀了这竖子!”
虽然没人接口,然而一股赞同的气氛在众人中弥漫开来,赵无恤确信只要他点点头,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杀回去。赵无恤只是扭头看了始作俑者一眼,即使在黑暗之中,也能感受他的眼神坚决而冰冷,那恐怖的神情吓得对方咽了咽口水,倒退了一步——赵无恤缓缓开口。
“从今往后不许再提此事。”他说。
☆、河广
赵无恤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,这种变化不是突然产生的,而是长时间以来就缓慢地进行着,只不过最近忽地加快了,使别人明显地感受到了这种改变而已。
荀瑶对于郑地的包围最终破产了,由于赵无恤那天晚上受到的羞辱,赵氏的军队更加不肯出力,军中弥漫着消极的气氛。不久之后,晋国的宿敌楚国收到了郑国的消息,楚国令尹带着数目众多的军队来援,荀瑶知道抵挡不住,只好放弃围城,过早地从郑国撤兵。此次的战争可以说几乎没有获利,荀瑶对这种结果怀恨在心。他非但并未从中吸取教训,反倒写了一封信给赵鞅,建议他别让赵无恤当赵氏的继承者,他写了很多缘由,不幸被赵鞅识破他是在胡说八道。
赵鞅向赵无恤展示了他的来信,赵无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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