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这个谥号,他在心里努力回想荀瑶,回想起他的傲慢和他的死,忽然间福至心灵,赵无恤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字眼,他一想起这个字眼,就确定了一切,不容篡改,不容争论,这谥号简直是为了形容荀瑶才生成的,安在他身上再适合不过,连黄泉下的他本人都不会有异议,他毫无道理地这样认为。
“就是‘襄’吧。”众人展开又一轮舌战时,从一开始就沉默着的主君忽然说,他完全没有同他们商量的意思,根本不征求他们的意见直接地得出了结果。“就是‘襄’了,给他用这个谥号。”赵无恤说,所有人惊讶地看着这位主君,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澜,全无欣喜亦没有悲哀。他说完,似乎厌憎会别人提出反对一般,直接站起来走了出去。
襄,辟地有德,甲胄有劳。赵无恤在大家的目送下跨过门槛,走到廊下时,反复想着这个谥号的意义。那个人确实是取得了许多土地,尽管并非光明正大,他也戎马倥偬地度过了一生,襄,就用一个字作为他的送葬辞,他将荀瑶无头的尸体偷偷埋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,随即在他的姓氏后面加上华丽单个的字眼作为人生的结束,尘埃落定,他将荀瑶,将他憎恨与渴慕的彻底送进了过去的历史里,送去了死者陈旧的世界。
赵无恤站在游廊间,看翠色的青竹随风微微摆动,娇嫩欲滴的叶子招展于苍空之中。晋阳的天气已略略的发冷,他立于风口却浑然不觉,只一心回味着那个精彩的谥号,回味着荀瑶的一生——襄,荀瑶,恍惚间,赵无恤又觉得襄的谥号似乎也很适合他自己,他顿时想起了难以忘却的夕阳下的微笑,心头有些微惊,不敢再往下想。
“您原来早就有了主意吗?”室内的人们散去以后,张孟谈走出来问他。
“就定这个。”赵无恤却误解了他的意思,恹恹地说:“别的不大合适。”
张孟谈倒无意向他多加解释,他今日仿佛心情同样沉重,凝目看了主君一回,又沉思了一回。听见赵无恤缓缓道:“你比我年轻,以前我以为我死后,会由你给我定个谥号。”他扬起眼睛,诚挚而忧郁地看他:“你会吗?张孟谈?”他说的是问句,可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锁定了张孟谈,分明是在逼迫恳求他允诺。
他又在试图挽留他了,张孟谈向赵无恤的眼睛里注视许久,回以一声叹息,他张了张嘴,好像就要回应会或者不会,但是终于说:“主君,今天漆匠……把您要的东西送来了。”
赵无恤寻觅遍了天下的工匠,下令他们着手制作一件当世绝无仅有的工艺品,充作他日常的宴饮中免不了用到的容器。这东西是华美无匹的,也是毛骨悚然的,赵无恤一反常态,不管日后晋国人会对他怎样议论,一定要得到它不可——某个傍晚,荀瑶略施诡计,使赵无恤朝着他所逃避的命运迎面撞去,之后赵无恤回到漆黑的房间里,踩着满地鲜血拾起了荀瑶的头颅,将其珍重地捧在怀中。他虽然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摧毁一切,不过他至少还有这最后的遗物可以拾取,赵无恤在光线泯灭的黑夜中苍白地微笑,仿佛该化为厉鬼的是他而并非荀瑶。
这或许也是报复的一环,又或许想为纠缠了几十年的无以名状的感情留作纪念,没有人知道,没有人敢问,所有听说此事的人皆向赵氏的主君侧目——赵无恤把荀瑶的头颅交给漆匠,吩咐他们将它做成一尊漆饰的酒器。
赵无恤在走廊上趋行,初秋的冷风灌进他的衣袖,淡雅的蟹青色衣袂鼓动如旌旗扬起,他是如此期待成品,他亲自把头颅沾染到的血迹仔细擦**,珍重地放进用深红色锦缎装盛的熏香木椟内,交到工匠手上,就连工匠亦是恐惧地看他,眼神犹如看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,尽管赵无恤眉目间没有任何残忍的神色。
赵无恤未曾到现场观看处理荀瑶头颅的画面,但他清楚制作漆器的过程,他在想象。他想象把那个人的头颅放进腐蚀性的溶液中,化去他的皮肉,把只有小部分组织残留的头骨捞起来的时候,盛放液体的桶中荡漾着皮肉剥溶的深梅红色,接着他们会用精细的工具进一步把头骨与残留下来的小块皮肉分离,这固然有些可惜,不过毁去荀瑶的皮相也没有那么令赵无恤介意。然后,他们将头骨用石膏填补缺损的形状,有些地方则凿出开口,渐渐做成一尊酒器的模样。他们搅拌着从盛夏漆树的伤口流出的液体,剪下荀瑶依旧浓艳的长发,做为髹漆的刷子,一道一道地刷着底灰,直到他的头骨变得平滑光泽。他们的动作一定得非常小心,因为世上只有一个荀瑶,赵氏主君只看重这一尊头骨。他们没有出半点差错,上完了底灰,上完了漆,于是把这个初具酒器形状的头骨放进阴暗的风**室内窖藏,荀瑶的头颅搁置在一个阴暗孤寂的地方那么久,等到取出时已然化为漆器该有的华丽的褐色。随即,他们会用各种颜色的颜料,在酒器上绘制赵无恤想要的纹路,辟邪的纹路,难道他害怕荀瑶会在自己的坟墓里吃掉寿衣,然后走到他床前吸饮他胸口的鲜血?他们依言画上了辟邪的兽类,伴随着祥云、仙人等等幸运的诅咒,在曾有生命的薄薄的骨胎上张牙舞爪,仿佛对胜利的炫示;他们用鲜艳的色彩作画,颜料放在白陶盘里,如血般炫目的红、秋季银杏树叶似的金、还有压倒一切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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